“水水”

     新世纪第一年，我在上海一家医院进修。按计划，一年间我须去三个病区，我最先去的是综合病区，该病区六名住院医师中，属本院的仅三名，其余三名都是进修医师；病区分三个诊疗组，恰好一名本院医师与一名进修医师配成一个诊疗组。“水水”（音“瑞”）就是我的同组搭挡。说来有趣，长这么大，我竟然还不知这位搭挡名字的准确读音。“水水”硕士毕业分配到该院已六年多了，当时主任用上海话称她为“Shui--Shui”（音同“水”），如我也这样跟着称呼她，显然是不礼貌的；再说，“水水”容貌俊秀，气质高雅，模样酷似影视明星赵雅芝。记得1985年初，我还是金华市医院的一名实习医生，适值当地电视台播出港剧《上海滩》，平素很少看电视的我，竟一度陶醉在剧情中，并对上海充满了无限向往之情。如今，我终于来到了这朝思暮想的国际大都市进修，且与影星般的名媛搭挡，既深感荣幸，又颇觉惶恐。因为作为一名来自长三角圈外的县级医院医生，对于能否与她通力合作，我的心里确是没有把握。
     几天后，我便觉得自己的顾虑有些多余了。当“水水”和我都上班时，我们就只查各自分管床位的病人；如逢她或我休息时，那就连同对方床位的病人一道查，包括在病案上作书面记录。“水水”不时地在我所管的部分疑难病例作分析记录，竟能将我的某些奇特的治疗思路准确地表达出来，并增添了我还未曾考虑到的一些重要依据，使得治案更显得有据有力。而“水水”毕业于名校，层面高，有不少病案记录所涉恰是我的专业“盲区”，她的某些见解甚至比名专家更深邃而独到。都说，在当代上海各大医院，年轻的临床医师普遍向往到国外进修深造，只顾拼命地攻读外语，而在诊疗技术方面的钻研反而少了，甚至有的诊疗水平还不如进修医师。“水水”则不然。从这里，我理会到了“差距”这两个字的真实含义。
     有好些诊疗操作至少需两个医师协作才能完成，因我与“水水”同组，与她一道做腰椎穿刺、胸腔穿刺及肝穿刺等是挺多的。但在忙的时候，有些操作也就只能独自一人去做了。“水水”管了两个艾滋病合并脑炎的病人，须定期抽取脑脊液检测艾滋病毒量，并作鞘内注药。因疗程长，进针部位已被刺成“马蜂窝”了，然“水水”每次操作均获成功。到后来，逢她休息时，我居然也能独立完成此项难度不小的操作。记得有一次，我给一名乙肝后肝硬化合并结核性脑膜炎病人行腰穿抽脑脊液检测，几次尝试都未成功，只好请“水水”来做。按常规，重做时，要补做皮肤局麻；术前准备就绪后，“水水”先“告知”病人已开始注射麻药，使病人情绪放松，实际上，她并未予注射局麻药，而是凭她娴练的手法，一针到位就抽得了脑脊液，而且，这次进针与书本上说的要上移一个椎间。她这样做，虽说风险大些，但能减少病人伤痛，不过，非高手不可为。更让我深深感受到的是，“水水”与病人交谈时，她的侬侬细语，娓娓动听，语音中满含温情，这本身就是一种最具高效的镇静剂。以致一些喜欢调侃的人屡夸道：“水水”医师，柔情似水。
     在那样的大医院，进修医师的工作也十分繁重，轮到值夜班时，我常常至后半夜还被一些危重病人牵挂着，不敢有丝毫松懈，还有那永远写不完的病案。医师值班室桌子抽屉里放有各种带有香水味的闲书，大多是由“水水”购来的，大家都可随地翻阅。实在累了，对我来说，看这些书最能解困，有时还能察觉到女孩些许隐秘的心迹。记得有首歌写道：女孩的心事不必猜。尽管我与“水水”在工作上配合较为默契和愉悦，但除从护士那里得知她还是上海本地的单身贵族外，我对她的情感世界却是一无所知。此外，我有时还发现值班室桌上有只玻璃杯中盛有数十个烟蒂，过一阵子继又连整个杯子都不见影子。整个病区（包括我自己在内）我只见过主任是一条“枪”，而主任有自己的主任室，从不到医师值班室来。我想，或许是别的病区医师或朋友来“切磋”时留下的吧。这事后来我淡忘了……终于，有一个夜晚，我到医师办公室赶写病案，恰遇“水水”值夜班，寂静极了，约到夜里十一点许，我突听到打火机“啪嗒”一下声响，随即有一股带有特种芳香的烟味飘进我的鼻孔…..
     一周后，我在综合病区期满，转到另一病区去了，从此就没有再与“水水”联系了。回想与“水水”共事仅有短暂的四个月，就好象是当年与她搭挡拍一部片子一样，片子拍完了，也就各奔东西，即所谓“曲终人散”。

     附注：“水水”应是一个单个的汉字，现代汉语念“RUI”，上海方言念“Shui”。因电脑上本人一时打不出该字，文中权以此错字代替。致歉！

江山人念：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