难忘祖母情

     祖母生于1903年，她在四虚岁时即由妙里圳娘家领到我们周家作童养媳，而我的祖父则是1907年才出生。那个年代，我家祖上人丁不旺，我的叔祖父（我祖父唯一的兄弟）与我大姑妈差不多时间出生，因我的曾祖母奶水不足，叔祖父还吃过我祖母的奶呢。祖父常年在国军服役，一直奋战在抗日前线；曾祖父年岁已高，而叔祖父却又年幼，家中事务主要由祖母操持。我也常听到邻里前辈讲，祖母虽是个裹脚女人，但体格强健，她年轻时常常怀里抱着一个小孩，肩上还能扛着两卷晒簟。1943年，因日军施用细菌战，祖父不幸染病殉国，幸亏当时情面大，祖父的遗体未被埋入“万人坑”，而是经严格消毒后，就地单穴埋葬；直到抗战胜利，祖父的遗骨才被迁归故乡。我难以想象祖母当时悲痛欲绝的情形；不过，祖母在悲恸之中，曾郑重说过，她终于见到自己的夫君“回家”，也知足了。重新埋葬了祖父之后，祖母也将万般悲痛埋在自己心底，并将全部精力和情感傾注在五个儿女的抚育上；到后来，继又傾注到我们这些孙辈上。

    小时候的我是不太讨人喜欢的，因为我长到两、三岁时还不会说话；长到四、五岁时，说话结巴，吐字不清。就在我三岁那年，我的妹妹出生后仅三天，就突然夭折了。于是，便有人请算命先生为我算命。那算命先生竟胡诌什么“该孩子命硬当孤，祸及肩底”。为此，无故的我时常遭受一些不明真相的大人的白眼，甚至有些大人不让他们的孩子与我玩。祖母每当听到或看到幼小的我遭受如此冷遇，总要向人表白一番：“我老三的儿子虽然言语迟缓，外表呆板，但他对机器一类东西很灵性，对歌曲也常常入神，绝对是个聪明的孩子！”我清楚记得，祖母喜欢带着我到邻里串门，她常常一手抚摸着我的头发，一手拉着我的小手，当着众老者说道：“大家如不信就看着吧，我这个孙子长大后，将比一般的孩子有出息！”那时我还太小，对祖母的这些话似懂非懂。不过，我还是感到后来有不少人对我的态度好了许多。

         1970年春，祖母在前往我大姑妈家的山路上不慎跌倒（原本小脚行走不便），竟损伤了坐骨神经。起初，她尚能借助拐杖或板凳慢步行走。当时，有几个乡间有名的郎中为祖母看伤，他们用捣烂的草药敷在祖母受伤部位的皮肤上，并强调不可走动。不料，约十余天后敷药处皮肤发炎并溃烂，后经一整月治疗，溃烂的皮肤终于愈合了。然而，祖母却再也不能站立和行走了。这一年，我已六虚岁了，祖母要我时常与她交谈，一方面是为了使我说话逐渐变得流利，一方面也是为了排遣她的孤寂；有时，我也常替她到店里买些日用品，但从不多要她的一分钱；更多的是听祖母讲许许多多她早年的亲身经历及异地风光。原来，祖母早年曾到过祖父所在部队驻防过的安徽、江西、湖南等省份的不少地方；建国后，又多次到过我二伯父工作过的四川、甘肃、新疆等地，可谓博闻广识。自然，她也好几次向我谈起祖父抗击日本鬼子的悲壮的故事，谈到动情处，我总是看到祖母双眼闪着晶莹的泪花。

        1973年秋，我上小学了，祖母又开始有意改用普通话与我交谈，并时时问起我当天上过的课。当得知我期末考试得了全班第一名时，祖母高兴得顾不得已瘫痪的身躯，勉强用双手支撑着，试图站起来，并大声地对常来与她谈心的各老年朋友说道：“在我这么多的孙子中，朝芳（长孙）是我最喜爱的孙子，朝飞（二伯父长子，石油高工）是我最钟爱的孙子，朝民则是我最疼爱的孙子，这三个是我最有出息的孙子啊！”然在这时，已瘫痪三年多的祖母，又患了褥疮，尽管一直给予积极治疗，但疮面仍逐渐扩展并加深，以致后来达碗口那样大，有时还流脓。然而，我从未看到她叫声苦。看到我难过得流泪，祖母倒是反复安慰我：待她病好了，一定要带我到最美丽的外面世界去看看！

        1974年春节过后，祖母身体愈发虚弱了，她日夜思念着在新疆铁路上工作的我二伯父，然而她又说道，二伯父岗位重要，工作繁忙，不忍心叫他回来。过了清明节，祖母时而出现短阵昏迷，且发作愈趋频繁，持续时间也渐延长。然每次醒过来时，祖母总是急切地呼喊：昇儿（我二伯父名字日昇）你在哪里……朝民你在哪里……..到了五一节，二伯父终于回来探望她了。那段时间里，祖母精神特佳，思维清晰，说话声也响亮起来，不再出现昏迷。5月18日晨，二伯父假期已满，收拾好行李，正要与祖母道别，谁料祖母突然间泪流满脸，二伯父就决定改吃了午饭再走。那天适值周六，下午我不上课，我见到二伯父再去与祖母道别时，祖母一直凝视着二伯父和我。二伯父忍不住将祖母抱起拥入怀中，刹那间，祖母就在二伯父宽大的怀里安详地闭上双眼…….

    祖母和我在一起的时光不足九年，那不仅是我不谙世事的童年，也是我过早地被世俗鄙夷的晦涩的童年。幸运的是，我有了祖母对我的理解、肯定和呵护，不曾被厄运压倒过。祖母确是让我受益不尽，终生难忘！然而，祖母那强健的体魄、开朗的性格及幸福的晚年，却被一些愚昧守旧的土郎中给误了，毁了，这正是作为后来学医的孙子的我，内心中一种永远的痛！

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 初稿写于2007年重阳前夕

你祖母四虚岁（1906年）时，你祖父尚未出生，怎么就有了童养媳？

那时, 曾祖父快四旬了,还没有儿子, 盼儿的愿望必定强烈.   祖母娘家家业也大, 最初, 曾祖父想: 如尚生不到儿子, 就当女儿来养; 如生了儿子, 就当儿媳来养.   可喜的是, 祖母领养来的第二年, 我祖父就出生了.